口述记录|看互联网知识红人如何看待互联网、知识和钱
来源 | 今日头条
作者 | 界面新闻
前言:
去年三月,我做了一系列采访,试图描述一个非常当下的趋势:大约2010年之后,互联网涌现了大量知识性社区、媒体和红人。它包括了微博、微信、知乎等平台,也包含了果壳网、大象公会、罗辑思维等内容生产者(在很多时候,其中一些也自称社区、平台),还有“博物君”张辰亮这样因通晓万物而坐拥数百万粉丝的知识红人。
“知识”,或者说以文字形态出现的“知识”,在互联网上已经经历了几次爆发,从BBS,博客,到今天。所谓信息革命,就是在改变信息传输、表达的形式,原本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知识,普及到每一个终端的使用者,并使他们交互传播。这一革命中释放出的巨大活力,造就了各种知识社区和知识形态。
但是,2010年之后的变化有其自身特点,第一,移动端的普及使得互联网真正深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,此时知识、内容的传播量级和以前完全不同了;第二,资本的驱动,使得原本以免费、分享为特质的互联网革命,有了新的使命:盈利,也就是所谓知识变现。
并非偶然的是,这一变化发生的同时,平面媒体经历了无可挽回的衰落。这种衰落,不仅是传播形式的转型,也是一种商业模式的末路。两位互联网时代的知识红人,全部来自传统媒体,或是传统媒体的参与者(作者),有人至今仍然保持着平面媒体人的身份,但是基本上,他们已经在重塑互联网时代的知识,并在探索新的商业模式。
采访结束之后,我深感这一问题之复杂,它跨越了许多领域,技术、资本、媒体……而它又如此重要,也许这个过程中,就会诞生未来的知识形态。它也令我疑虑:在盈利的冲动下,什么知识被贩卖,什么知识被冷落?无论零售或是批发,文化产品有不同于普通商品的那一面,如何来保护它的公众性和严肃性——那绝难定价的部分?
在我还在整理思路的时候,在行推出了分答,知乎推出了知乎live,罗辑思维推出了“得到”。这些产品都是上述逻辑的延伸,但是新的、可行的商业模式似乎已经出现。我深切地感受到,在每天都可能发生变化的互联网,最可笑的就是一个来自昨天的报道,更何况是来自上周,上上周。这种难以追随的速度,和仍在局中的迷惘,让我暂时放下了这一选题。
一年之后,再次回顾这些采访,却发现其中的大部分仍不过时。也许是因为最近没有再诞生现象级的、改变局面的产品,也许是这些变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,那么迅速。
就像历史永远很重要,这两位采访对象的自述,是知识重组与转型中的一些切面,也表达了面向未来的思考和困惑。互联网在重塑我们的生活,我们应该保持关注,并加入更多维度的讨论和想象。
今天的两位口述者是果壳网、在行、分答的创始人姬十三,以及另一位果壳网的创始人和总编徐来。
— — 正午 郭玉洁
姬十三:从科普作家到时间电商
口述:姬十三
姬十三,生于浙江舟山,现居北京。本科毕业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,后于复旦大学获神经生物学博士。2010年11月,创办果壳网,致力于让科学流行起来。2015年3月,姬十三创立知识技能共享平台“在行”。2016年5月带领团队成功孵化付费语音问答“分答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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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年,《一财》做了一个专题,叫《知识青年做生意啦》,当时采访的是丁香园、译言网和我们,算是三个标本。当时我们都很纠结,原来有公益色彩的一个小圈子,现在要商业化了,那这中间怎么平衡?三家走了完全不同的道路。译言网就是完全工业化了,丁香园做了一个妥协,他们做了一个版主管理委员会,版主可以比较自主地去治理版面,比方说我去版里投广告,如果版主反对,就不能进行。我不知道这个东西后来坚持了多长时间。那我们做了另外一个选择,就是把果壳和松鼠会彻底分开了,这是三个知识性的机构,在当时的情况下,大家做了一个判断。
我们国家科普的脉络一直有的,只是过去跟大众传播没有很好地结合起来。我们算是把新媒体的传播玩得比较好的一拨人,会运用大量时下流行的、擅长的方法论来做科普。
我自己在写作的时候,就特别想在大众媒体上写东西。原来科普文章都只能发表在科普媒体上,大众媒体上是比较少的。我就比较花心思做这件事情。我会在很多城市的媒体发表文章,给时尚媒体写东西,我会特意去琢磨,风格应该是怎么样的。徐来是另外一个方向,他本身是媒体一线的,《东方早报》的评论员出身,对新闻有很好的敏感性,他把这样一种脉络带到了科普写作当中。包括其他人,像瘦驼、云无心在各自方向上的探索,会给科普带入一些新的风格,更加容易被大众传播和接受,也更加容易融合到一些新的媒体形式当中。今天来看,科普写作五花八门、百花齐放,但是2004、2005年之前,很少有人把科普写成这样子。正是2004到2010年之间,大家做了这么多文体上的实验,使得今天出现各种可能性,使得科普的边界变大了。
包括我们当时科学跟艺术的结合,今天来看其实都蛮正常。2009年,我们做了一个科学嘉年华,让科学家跟演员,跟艺术,跟音乐家一起同台。2009年之前真是很少人有这么做的。
我是2004年从上海到了北京,我当时特别喜欢连岳,要学习连岳的生活方式。北京一帮人跟我说,自由撰稿人在哪不是写,对吧。我就说,到北京来待一年看看,就过来了。当时就是一个自由职业者的身份到了北京,没想到在北京待了这么多年。
在北京,我参加了很多媒体的活动,认识了京城文化圈的人。包括2006年,我在牛博上写东西,都会打开一些视野,接触了一个理科生过去不太接触到的东西。我觉得我比较擅长把各种东西分装起来,把A跟B放在一起,变成一个C。
刚到北京的时候也是自己在写科普文章。2008年开始做科学松鼠会,一开始就是一个群体blog。那时候就意识到团队的价值。作为科普写作者,单个的产量不可能很高,比其他领域的写作者更少。一方面,因为这些人是科研第一线的,是业余写作,另一方面写作难度很大,需要搜集大量的资料,不可能那么快。所以,如果要更好地发声,就必须以团队的力量。
2008年,我坚定地说我要推这个事情,而不是单打独斗。而且,科普文章的个人风格相对不明显,更适合成为一个团体和品牌。我们要把这群人聚集起来,让这个事情变得不同。也是因此,我就会比较多地去了解和学习,怎么用互联网平台去生产内容。如果只是一个人在干活,你肯定不会想这个事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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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到2010年,科学松鼠会持续发博客,我那时候做各种打杂的事,去想生态关系是怎么样的。对写作者来说,一方面是想提高写作能力,另一方面希望自己的作品被媒体发表。那时候媒体跟作者之间不像今天这样,大家有微信号,很容易找到,所以那时候协调组织者的价值比今天更大。
当时,也算是无意中洞察到了一种趋势,大量有科研背景的年轻人,愿意参与到科普事业里面,或者用今天的说法,在科研领域里面有大量的认知盈余是可以贡献出来的。
2009年1月,松鼠会出了一本书,还拿了国家图书馆的文津奖。当时很快就看到大家抱团在一起所带来的价值,对每个人来讲都是更有价值的,这个发声的能量就大了。
那一年,松鼠会做各种代工,帮央视做分期的剧本什么的,一年可能赚了二三十万。有三四个人全职,赚了这么点钱。主要的工作是非常公益性的:维持这个blog的运转,背后有100多人,让大家持续地写出稿子,在媒体上发出声音,然后办一些线下活动。办媒体写作班,各种班,都是公益性的事情。
我们一直就想做公益, 2009年我全职来做,也是想把这个组织做成一个NGO。但是后来发现在NGO的系统里面并不那么受待见,很边缘,当时有很多公益性的奖项,我们都申请,都入围,但最后都没有拿到。
今天可能会不太一样。过去公益特别苦哈哈,今天大家会提倡各种社会创新,提倡快乐公益,2008、2009年正好是一个过渡。所以2009年,我们就发现,让松鼠会单独成立NGO是挺难的一件事情。正好2009年底,赶上中国的风险投资又到一个高峰,就有VC来找我。2010年前后,大量web2.0社区兴起,当时豆瓣如日中天,投资我们的挚信资本投了果壳网,投了穷游,投了雕刻时光咖啡馆。
当时大家非常理想主义,VC也非常理想主义。他们觉得未来这些亚文化的机构,会成为人们生活方式的一部分,而且都会成长为更大的品牌,包括他们投了单向街,都是一样。大家非常理想主义地认为,一个社区有非常大量的用户,有VC,就有很好的商业变现。那时候VC是不考虑商业模式的,不像今天大家算术算得很厉害,对商业模式确认很厉害。所以我觉得2010年前后,中国诞生了一大批各个方向的亚文化社区,某种意义上是互联网的文艺复兴,真的是。今天不太可能有这种完全不谈钱,不谈商业模式的机构会被投资,非常难。
你看知乎那时候也不想,穷游也不想,我们也不想,然后就可以拿到投资。2009年投资主动找的我,我在那之前完全不懂,也没有任何创业教育。
2010年,注册果壳网,更适合内容的发声了。第一次融资,手里拿了几百万,跟过去一年只有二三十万可以花,这个力量肯定是不一样的。果壳注册之后,我们招了十几个编辑,基本上也都是有科研背景、对文字感兴趣的人。当时就分了十来个领域,然后定不同的领域,找不同的作者,还可以发稿费,力量就完全不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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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开始,整个风险投资有小低谷,2012年下半年是资本的寒冬。对于一个机构来讲,你也会很快面临发展的第二阶段,那时候对商业模式上的拷问就比较严厉,压力比较大。
我们是2013年上半年拿到B轮,拿得非常艰难。B轮之后就开始考虑变化了,开始了专业教育方向。从另一方面来讲,这也是过去几年,对这些事情、对生命的理解吧,会觉得单纯的知识分享不够,想做更深一点的事情。知识分享,是站在传播者的角度去考虑问题,它当然有价值,但是当你站在接受者的角度,要更多地考虑接受者自身的知识结构。那时候我钻到教育和学习的问题里面,觉得很有趣。
当时在果壳上也发现一些变化。用户可以在果壳上自建小组去发展,在这些小组里我就看到了慕课这种形式。2012年是全球慕课元年,国外的慕课形式也刚开始,后来2013年被称为中国慕课元年。果壳的用户算是科学跟学习的先进分子,我们就看到了这个趋势,觉得可以往这个方向做做看,所以做了慕课学院,做了教育上的一些实验。
这和我的背景也有关。我原来在学校的时候,专业叫学习和记忆的神经机制,就是研究人是如何学习和记忆的,所以我对这个事情兴趣很浓厚。
传播,我觉得是单向度的,而教育和学习是因人而异,因材施教,要有大量的互动跟反馈,这才能算得上是教育,也是一种更好的的学习。慕课有大量的互动,你是可以在上面做作业的。老师、助教会沟通,整个体验就跟课堂很像。
今天有全球很多大学加入进来,也是因为慕课跟过去的的公开课不一样,公开课就是一个视频分享,而慕课有大量互动在里面。你学完以后还能拿到证书,你要考试,这都是不一样的地方。我们不设计课程,但我们把全球的课程接入进来,有两百所大学提供了几千门的课程,相当于我们做了一个学习者的社区。中国也有一些机构在提供慕课的内容,像清华大学、北大,都有,我们相当于做一个内容商区和平台。付费的话我们会跟平台分成,目前还比较少,这个商业模式也在探索当中。
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完全不懂商业模式,对我来讲,这五年创业也是挺大的成长过程,从一开始完全不懂互联网产品是什么,只有一些媒体思维和内容创作的思维,到今天,我经常给人讲创业经验。最重要的变化是如何从产品的角度,去设计一个模式,是一个经验的积累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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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行是2014年底内部起动的,2015年4月份APP上线。回过头来看,脉络是挺清晰的,关于知识,就这三件事,一个叫知识的分享,一个叫知识的学习,在行是知识的服务。
2013年初,当时我们想启动在线教育,就觉得,你在办公室拍脑袋太远了,离开大学也太久了,应该看看当下学生们在聊些什么。所以就去了清华,在男生宿舍住了几天。结果学生们问的都是:我应该搞学术还是找工作?去外企还是考公务员?实习该花多少力气?很有意思,本来想研究怎么学,却发现更重要、更底层的问题是为什么而学。
另一方面,做了慕课学院之后,慕课是对全球的课程进行点评,所以当时有个想法,我能不能把人当做点评的对象?如果我能够进行点评你,还能帮另外的人获取到你,相当于是人的大众点评,那这个事情会变得怎么样?这就跟清华那个想法结合到一起了,所以就才有了在行。
但是2013年初,共享经济、移动端支付还没有起来,O2O也比较少,我想问题也比较窄,就想做一个论坛,让双方在上面讨论。一直推动不下去,大家觉得这个流程画不起来,产品太复杂,就搁下了。到2014年底,突然觉得时机成熟了,大量O2O的共享经济模式起来了,这种模式推动我重新思考,应该是线上线下一码事。我们就做了很多实验,大概做了半年,才真正地把产品给做出来。
这个产品面世以后,大家就觉得,哇很好,很简单。其实它里面有很多的可能性跟关卡,反复推导。我们考虑过两个人的经验交换,后来否定掉了,因为物物交换的效率不如以金钱价位的效率更高。还有是不是一开始就做电话交易,每个人的价格怎么定,见面流程怎么弄,风格是怎么样。我们做了很长的一个list,反复地做实验、假设、卡掉可能性,把最简单的几步给推导出来。
有很多很容易想到的点子,反而是有风险的。比如,电话是最容易想到的方式,但其实是最难的。
一方面,提供服务者在打电话的时候,收益比较小,因为打电话更累。比方说我每周在公司楼下跟一个人喝咖啡,就很放松嘛,打电话的时候我们必须很认真,中间也不能冷场,对这个人的技巧要求更高。
面谈你得到的信息更多,体验会更好。我自己观察到,初入行的小记者更喜欢打电话,比较差的记者会打电话,但资深的人,愿意见面来谈,哪怕见面更复杂。
现在做产品也比较谨慎,一步步地去推导,去想原型,去测用户的行为,再往前走。2010年是怎么呢?就是大家关起门去做东西,开新闻发布会,完全是媒体式的操作方式,觉得我把东西做出来就会有人喜欢,以我为主。果壳网成立的时候,我们2010年11月14号开新闻发布会,下午这个网站才上线,今天用一个成熟的互联网创业者来看,是非常愚蠢的事情,因为你上线的时候会有很多问题,你有可能开完新闻发布会这个网站就挂了。我今天做任何事情,成熟之前都不会开新闻发布会了,非常傻。
这些年,互联网创业界积累了很多方法论,包括如何去迭代产品,你第一代产品,不要怕有问题,你要去迭代,快速迭代,小步快跑,精益创业,用最小的资源去打造产品。最近三到五年积累起这些方法论,我自己也会去学习这些方法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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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行带来的变化,一是全领域,不同的对话里,人的身份也会发生变化。今天,你是行家,我是学员,换一个领域,你就是学员,他是行家,用户之间流动了。如果只是做职场领域,好像始终是固定的。二是我们把这个事情从线上带到了线下,促进人见面沟通,它带来了社交元素,体验是完全不一样的。这两点是在行的首创,从这个角度来讲,在行是一个全球创新。
国外也只有职场类的电话交流。所以很多人看到的第一感觉是,哇有意思,没见过,新鲜。但是也没有那么容易,需要教育用户,并不是简单的搬上来就会有人来了。慢慢来吧,慢慢花时间来做。
定价最高、大家最喜欢找的还是职场类的。因为当用户付出几百块钱去见一个人,最想知道怎么能带来直接的价值。有些路径看起来很好玩,也很容易想到,其实是错的。比方说在行上线之前,大家很容易觉得,果壳是不是很多科学达人啊?把他们放上来卖不就好了。我们早期的测试证明这个不可行,大家会把这些人收藏起来,但真正去约的概率很小。
我们会帮别人去设计话题。比如说有一次我见了一个人。他是一个男中音,特别帅,长腿欧巴,他是声乐老师。我说你来挂吧,他说挂什么呢?我说你现在想见什么类型的人?他就说他想创业,想多了解创业圈、互联网圈的人。OK,我帮你来设计话题:声音训练帮你重塑领导力,融资的时候更有帮助。
这是我的实际经验,声音的训练对领导力一定是有帮助的,一个人声音更洪亮、低沉,发音更有力,会更让人信服,这是可以通过发声训练获取的,包括你演讲怎么表达,都是一码事。他就觉得这个话题很好,这样一来约他的人都是他想见的人。
大家也都觉得是一个好玩的事儿,你用闲余的时间,一个小时赚500,一个星期可能一到两次,在楼下咖啡馆聊天,就当换换脑子,帮助一个年轻人,赚个一两千块钱。就跟你工作上赚个2000块钱不多,但是你抢红包赚上2000块钱就很高兴,其实就是这么一码事。
在行大概有四十多人,果壳也有100出头。整体大果壳是160个人。
现在也不考虑盈利,我觉得大家都认可分享知识的大趋势。它离钱比较近,因为它是个交易平台,钱都是从你帐上走的。分享经济在中国起来是2012、13年,第一波是交通出行,第二波大概是2014年开始是租房,途家,小猪啊,包括美食类、私厨类的分享经济。在行所代表的其实是,我们管它叫虚拟价值的交易,2015年,在行算是一个领头羊的产品。
果壳和以前一样,是一个大众科学的品牌,我希望成为中文世界里面最好的大众科学品牌,让科学成为大众文化的一部分。我们还在继续制作内容,在边界上有很多的延伸。
松鼠会,我们把它定位是一个科学写作的俱乐部。它最大的作用是把各个行当里的人联络起来,让他们成长,培养人才。
知识是一个很大的词,也没有很精确的定义。比方果壳,我们做的是客观理性知识,当然可能是自然科学的客观理性知识。大象公会可能做的是另外的客观理性知识。知乎上最流行的其实是观念、观点。它当然有客观理性知识,但整体来讲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它的讨论。在行我们会更加强调经验本身。这些都是知识的一部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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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答和在行的脉络是一样的。只不过在行卖的是一小时,分答卖的是一分钟。分答的确是我们一个十人小组,十天时间做出来的。但其实我们内部还尝试过不同时间段的产品,不停做实验。有些没做好,大家不一定知道,一分钟这个出来之后,一下子就爆了。第三天我们就决定把所有资源都投入进去。
这个产品很轻,早期突破的时候很锐利。一分钟这个方式,供给者觉得门槛特别低,特别容易。我们做过一分钟,一小时,半小时,更长的也可以。更长的更接近培训。这些产品,我称之为不同颗粒度的知识服务。颗粒度的包装大小不一样,在行包装成一个小时售卖,分答包装成一分钟售卖。本质上都是时间电商,都是有经验的人通过付费形式,帮助需要帮助的人。不同时间段的包装形式也不一样。比如一分钟就是语音,一小时就面对面,现在推出的分答小讲,是半小时。
音频给付费者的服务感更好。我给你文字和给你音频,你感受是不一样的。给你音频,您会感觉到更私密,更亲近,更被服务到了。但是文字这方面的感觉就会差。我们测试下来,发现同样是内容,相比文字,音频就更贵一些。我们作为一个付费产品,就选了音频作为主打。
提问者分成的形式,还是为了促进需求。我看了其它的问答平台,发觉提问是很难的事情。提问量,在早期、特别是引爆的时期是比较困难的,我们通过这套机制来激励提问者。就像游戏一样,我在平衡性上往这边滑了一下,你就会发现提问者暴增。
去年出现大量知识付费产品,我觉得是各方面的时机成熟了。消费升级谈了好几年,从实际物品的消费,到精神层面的消费,这是大的趋势。包括网络上电影的付费在剧烈增加,音乐平台的付费也在增加。那么在内容领域,也就出现了为知识性的内容付费。这是一个大的背景。另外一个背景是支付更容易了。
分答这个产品形态是我们的首创,去年下半年美国有两个团队,一个是新泽西的,一个是硅谷的团队,都复制了这个产品。硅谷的那个创始人Justin Kan,还是Y Combinator的合伙人,他在媒体采访的时候,公开讲,他借鉴了分答。算是一个中国创新产品被硅谷复制的案例。
被模仿是常态吧,要习惯这件事。被模仿肯定证明你的产品有杰出的地方,也是被肯定。但是的确,互联网非常复杂,要做好这个准备,也没什么好多讲的。分答的问答模式只是一种功能,我们也在迭代和延伸不同的产品。今天打开分答,你会发现,现在提供的服务丰富很多,不是过去简单的一问一答模式,大家都在进化嘛。我觉得在一个方向上,比别人做早了,就会积累更多经验,这本身就是优势。
在内容方面,和在行很像,用户愿意付费的基本上是实用性的话题,分答上职场,理财,健康,这些都成长得非常好。
不实用的信息,两分吧。首先我们发现,谈资类、能够增加长期素养的产品,有些卖得还不错。另外,有些东西的价值点不一样的,它们适合免费,但是可以大量传播,它们的价值表现在别的地方。比如六神磊磊的文章,显然不像是可以被付费购买的,但他传播量就会很大,会有别的价值变现。好东西总归有实现办法的。
徐来:我们居然做了这么了不起的工作
口述:徐来
徐来,果壳网总编。网名拇姬,钱烈宪。著有小说《想象中的动物》《碎前故事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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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大学读的是文科,古文献方向。其实文献这个工作是文科中比较接近科学思维的。它跟单纯的文学研究不一样,文学研究体验性、感受性多一些,可以去阐释,但做文献不能阐释。有就是有,没有就是没有。要查证,发现材料。有时候看文学研究的老师写的文章,他抛出一个观点,我第一反应就是:你的证据呢?
我有点知识收集癖,做文献工作的时候,我们会做知识卡片。我的卡片跟我的研究工作没有任何关系,我看到一个材料,觉得以后可能用着得,就弄一弄。我就是喜欢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集在一起。
叫拇姬就是好玩,纯粹好玩。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幽默感的人,我想在名字上制造冲突,包括钱烈宪也是这个样子。
进入媒体是在上海,在《东方早报》,后来到了《新京报》,做《新知周刊》,就上了贼船。
做科学编辑工作的时候,姬十三成了我的作者。包括现在圈内比较有影响力的一些作者,当时都是我的作者,云无心比较早就开始写了,相当长的时间,他主要的合作对象是我,还有瘦驼、Ent……Ent是年轻一代的科学写作者当中,比较强的一个。
科学松鼠会成立的时候,不光是科学作者,也包括一些科学编辑。我就是以科学编辑的身份,加入科学松鼠会的,是初创成员。
那时候还是MSN的时代——MSN也可以建群,大家就在里边聊,逐渐逐渐地就形成了一群人。十三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初衷,我也有这样的感受,就是科学写作,比其他的写作要难。我在《东早》的时候,也搞过评论。我很清楚,时评作者,尤其是比较成熟的时评作者,写作是很轻松的。但对科学写作者来说,非常辛苦,要讨论某个话题,一定会落到论文,可能你写一篇社论的时间,人家只能写三分之一篇幅的科学评论,收入只有社论的五分之一,甚至更少。十三也认识到这个问题,他跟很多媒体合作过,写得很辛苦,所得却很少。他当时有个初衷,就是希望提高科学写作者在媒体当中的重要性,进而改变他们的待遇。就是一个非常浅的初衷。
形成了这样的人群之后,大家开始觉得,确实科学写作者可以做一些事情,就是说,不是根据需求来生产,而是比那些渠道更提前地走一步。所以就形成了松鼠会,做松鼠会的群博。
不久,当时是汶川地震,因为我在媒体也要做相关报道,就跟松鼠会一起去研究,可以怎么切入。汶川地震以后,读者很关心接下来会怎么样,其它地方会不会地震,救灾怎么处理。大家都很焦虑,当时没有其他团队能做这件事情,松鼠会开始做,而且跟媒体有很好的合作,一下子就把影响力扩充起来了。这件事有一定的开端性意义。
松鼠会从本质上来讲,其实是一个作者协会,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民间的科普作协, NGO化了。对于松鼠会成员来说,是没有约束力的。如果有一些事情需要做的时候,其实是使不上劲的。这就需要实体化,然后就形成了果壳网,这样一个平台,一个商业公司,更有效地调动各种资源,特别是人的资源。
果壳网在组织的过程中,我是以顾问的身份参与的。我去帮十三培训编辑。说实话,果壳网的编辑,新闻系毕业是没法做的,所以招募了一些有科学背景的孩子,但是他们又做不了编辑工作。所以我一开始是去做编辑培训工作。
当时我的工作还在《新京报·新知周刊》。在国内,大众媒体很少有科学类的,科普杂志有“三新”。《新探索》、《新发现》、《新知客》。但是这几家还是在一个圈子当中,人群本身就比较小。在报纸当中,《新京报》是最早做的,后来《南都》的《地球周刊》分出来一部分做科学。然后几个媒体都开始往里面进,也算有一点声势。
在传统的工作方式下,我们的采编,基本上来自中文系,新闻系,有一些历史系,社会学系,触及不到科普作者。现在有自媒体,有个人的微博,微信什么的,你还可以认识这些人,以前是根本就没有,只能靠朋友介绍,慢慢地去拉动。所以在这个里面,早期支付的成本,真的非常高。我当年的工作,比如说每天8个小时工作,4个小时是在跟作者聊天,一点点地去抓选题。MSN的时代,人与人之间的社交关系,很难往前推进。再往前,连MSN都没有的话,那更麻烦,只能拨电话。
另外,随着媒体的蓬勃发展,我们才会认识到自己的工作是存在缺陷的。比如说,原来一篇报道报错了,我得通过读者来信才知道。现在迅速地就在微博上炸开了,你迅速知道出纰漏了。这会迫使你去更加重视,来自于专业领域的声音。
还有,原来媒体关注到科学信息的时候,第一时间找的是那些浮在水面上的科学家。比如说院士,教授。这些科学家很重要,但是他们的东西有致命的问题,不接地气。作为采访对象,可能还可以,你要是让他写东西,写出来的东西很难直接用。要找到科普作者,你必须深入到年代一代当中。他们更愿意跟媒体合作,也更加重视受众的反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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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壳2010年11月上线,我是第二年3月份开始,直接指挥果壳编辑部的工作。当时是发生了福岛核危机。我发现,作为一个平面媒体的编辑,我根本没有办法用我的方式去追这个新闻。速度慢,而且这条线索在新闻操作上,是被弱化的。新闻的第一反应是不重视它,不去考虑科学层面的问题。
当进入果壳网,我发现我可以非常好地调动资源,贯彻自己想做的东西,而且迅速做到极致。这是果壳网成立以后的第一个爆点,是后来都很难复制的高峰。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情,引起了那么严重的恐慌,当时没有人能对它进行快速反应。果壳网就扮演这样一个角色,解答了公众很多疑问,这个确实是有效的。
当时果壳网是这样一个结构,有15个主题站,大概12个编辑,再加几个实习生。我自己在家里想了一下,然后写了一个战前动员。编前会上,召集所有的编辑和实习生,还有市场部的同事。我和他们说,我《新京报》的同事,现在正在飞往福岛,往里面冲了。我们也是媒体工作者,我们也是新闻工作者,但是我们的战场跟他们不一样,他们是要深入到前线,我们前线不在福岛,不在东京,我们的前线是在那些读者当中,我们的目标是解决他们的恐慌,去解答他们的疑问。
做完这个战前动员,我重新调配了人力,把原来15个主题站,十几个编辑,一一对应的关系打破,重新安排。比如说哪几个人去盯外媒,哪几个人盯日文,哪几个人盯英文新闻,哪几个人盯国内的消息源,哪几个人专门组织志愿者翻译,视频过来以后,哪几个人去处理。等于把所有的人力,变成一个临时项目组。在两周时间之内,我们一共组织了十来篇原创文章,再加上一些非原创的内容,包括视频,图文,一共有几十篇,密集地推送。包括通过其他媒体去铺设我们的内容,效果很好。
这个事情很难复制。首先很难再出现这么大的事。福岛核危机有特殊性,它不是中国的事,但影响了中国。你懂的。它很巧妙,它是外国的事,对中国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,恰恰又是日本。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,当时平台没有那么混杂,没有那么多人在做。
当时就决定过来了,觉得科学传播于公于私都很重要。于私,肯定有很多好处,满足了我的知识收集癖,也让我解决了生活上的很多问题,比如说营养学,健康卫生方面,我们在帮助受众的同时,也在帮助自己。另外,我们会想办法玩各种新的花招,这本身会产生创造性的乐趣。这是于私。
于公,多少还是有点收获影响力。德先生赛先生嘛。
当然,我当时也意识到平面媒体的衰落,因为它整体的操作比较僵化了。
但是我们也做得挺审慎的,比如说当时发生了抢盐事件,那个事很大,所有人都很着急。我就布置了这个稿子,第二天大概11点左右的时候,截稿了。腾讯那边找过来,说你有稿子吗?你有稿子我可以用QQ弹窗,直接链你的东西。当时这个机会很难得的,QQ那个量多大,对于一个新生半年不到的网站来说,这个意味着什么,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事情。
但我还是压住了。因为稿子是出来了,但是当中几个计算的节点,我在找其他领域的专家复核,我不能把错误的消息发出去。然后我们就错过了这个机会。复核下来,其实也没错。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审慎一些。后来晚了一两个小时发出去的,效果也很好。
说实话,不是每家都愿意像我这样做。我有这个编辑团队,覆盖到这么多的作者……果壳在知识、或者说科学层面做得好,很大程度上是编辑团队的功劳。没有编辑团队,你连这东西做的是对的,还是错的,都不知道。你靠什么复核它?这就是差别之所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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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岛之后,原来的编辑和科普作者,非常振奋,因为他们收到了大量的正向反馈。他们满足了公众的需求,也积累了个人品牌,多多少少有一些回报。
这个领域很多年轻人,愿意把自己知道的东西,介绍给公众,但是他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去介绍。所以编辑要去帮助他们,提升他们的写作能力。你写过来的东西不好,我告诉你哪里有问题,打回去改,改好,还是不行,还是改,就是几次三番地改,在这个过程中,就慢慢地知道了。我们当年都是这么过来的。
我们内部会说,要向谣言学传播,谣言是很好的传播样本。从传播的技巧上来说,你得向它学习。
我们做了很多扎扎实实的工作,很多人看不到的。比如说玉兔,玉兔实际上是我们市场团队一个很厉害的小朋友,他想做这件事情。第一个,他对整个系统感觉,确实特别特别好,特别到位。第二个,在这个过程当中,我们整个团队对给他提供非常多帮助,我们在做支撑,几乎没有外部的帮助,唯一的外部协助是新华社的团队,他们提前一两天告诉我们消息。我们做了大量你看不见的工作。然后大家迅速把这招用坏了,就是第一人称微博,好,我们也放弃了,这招对我们来说也是没用的了。那个小朋友最后决定让这个账号死掉。我支持他这个决定,这确实是符合病毒化运营的要求的。我把它当作艺术品来运营,不是去做生意,我就是让它死掉最后,那它会成为传奇。这不是随随便便,你去找一个自媒体人能做出来的事情。
另外一个例子,2014年,我们连续做了几个跟空间探索有关的大事,一个是飞来小行星和罗塞塔,史上首架与彗星相遇的航天器,第二个是美国的猎户座火箭首飞。你知道这两个话题,我们做得多好吗?我自己当时都没有意识到,后来一个年轻的天文学家,突然发了一条微博,说这个事震惊到他了。我去看才知道,这个东西居然火到这个程度,我们居然做了这么了不起的工作。我们做了猎户座首飞的标签,在新浪微博有9亿阅读,飞来是7亿、8亿的样子,这是前所未有的。你想《跑男》才多少, 50几个亿,而且《跑男》多长时间。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划时代的事件。
在这几个话题上,我们是做了很多工作的,比如说如何去调动公众的情绪。科学传播,我始终认为要共情,但是这里面又有非常多的分寸。我在这个领域10年的工作经验,从钱烈宪时代,我就在尝试把握,阅读者的心态跟我之间如何达到共振。
对科学传播这个领域,我们最重要的工作之一,是培养了一批非常优秀的编辑和作者。在这方面,我们下的功夫是挺多的。
很多人问过我,果壳和知乎的区别,知乎是有一点点去中心化,没有编辑部,通过众包的方式,来解决很多问题。这决定了知乎更擅长处理经验,而不是狭义的知识。1+1等于2,你不能通过众包来完成,那如果众包大家最后投票结果是1+1不等于2,你就认为1+1不等于2了吗?这个是不对的。
这就是有编辑部,和没有编辑部的差别。在经验层面,确实知乎的那套方式,做得非常好,大家都愿意去使用它。但是真的到了知识层面,它其实解决不了很多问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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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对于以前,现在反而更难。以前的受众更加纯粹,就是喜欢科学。我们更容易捕捉到他们的需求,也更容易沟通。各种自媒体出现以后,带来了很大变化,我觉得真的越来越难做。科学本身是一种精英主义,科普也是精英主义,你再怎么放低身段,你都是精英主义。但是我们现在的整个媒体的平台,是去精英主义的,这里会出现阵痛。
比如说像自媒体跟科学之间的关系,究竟是怎样的?自媒体的诉求是什么,科学传播的诉求是什么,这两种诉求,有时候可以统一,有时候不能统一。很难简单地去说好不好,但一定给我造成了问题。
自媒体人,相当一部分,可以对应于我们做评论部的那群人。评论的特征是,有一些人垂直在某一个领域,有些人一定会跨界的,自媒体人非常像跨界的那个部分。即使是那些垂直领域,比如说财经,有很多分类,这个人是做产经的,他不了解金融,但是他要去评论金融,就会发生问题。我们在评论部的时代,就很清楚这一点。那时候媒体还能够对这些东西进行监控,这是媒体的自律来决定的。但是自媒体,真的要靠个人的自律了。
我就碰到这样的情况,一个自媒体人,他是工科的背景,但是他写的是某些理科的问题。那这里就出现问题,第一,他在写作的时候,信源从哪来,他从哪里得知另外一个专业的东西?第二,当他触及一些专业问题的时候,可能表达得没有那么审慎。有些话,专业人士不敢说,你就敢表这个立场。但是读者喜欢,读者觉得审慎的立场不过瘾。所以它的传播量大。
读者往往需要你告诉他明确的东西。以前因为这个原因,科学打不过谣言,因为谣言不需要负责任。大多数人就是想知道,能不能吃。科学家会说,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是不是能吃。谁来管你这个,它只要知道是不是?对吧?大多数人并不喜欢去处理复杂的问题。
我现在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局势,当我需要审慎地去表达一个东西的时候,所有的力量都在推着我,你要表达得更加清晰一些。这里就有冲突了,这种压力不是每个人能够感受得到的。
果壳一直都有商业合作,比如说很多企业在研发上投入了非常多的力量,有一些大企业在研发上所投的力量,不少于一个国家,很多技术的前沿点是掌握在企业手中的,它需要让公众知道这些东西,而我们是一个很好的出口。我们帮助他们去做这样的解读工作,更好地展开他们的技术细节。当然,在内容上,如果是一个商业合作,我会说明。
商业部分其实做得还不错,但是说实话,这个是属于那种如履薄冰的。
有媒体问过我,最大的理想是什么?我最大的理想是赚钱。只有赚钱,我才能维持这个团队,让人才进入到科学传播这个领域。只有当这个行业赚到钱,年轻人才能进来,年轻人也要买房买车,我们不能让他们奉献。只有赚钱,这个行业才能成为一个良性的行业。我必须去考虑市场。我又不想因为市场,而去减少对准确性的要求,但是我怎么办?说实话,我自己可能真的没有办法来解答。
我也不可能只制作内容,不管商业,那不就是被包养的状态吗?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无条件包养这件事吗?
我不好判断,但是我确实睡得越来越少。我说不出来是因为哪一件事,是整个压力铺面而来的那种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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